她做碗姜汤喝。他还察觉到水上飙做事下力很猛,却一反常态,既不唱歌也不说话,绷着脸,好像谁欠他三百吊钱。陶秉坤没在意,明日就要立屋上梁,操心的事太多了。伯父又来转悠了半天,表面上挺关心他,其实心里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,他不能不防。
陶秉坤整日操心费神,一到夜间就倒在床上犹如一滩泥。黄幺姑却心神不安,不停地翻身。陶秉坤就说:“你怎么了?把被窝都搞凉了。”黄幺姑说她困不着。陶秉坤说:“是不是想那个?我太累了……”黄幺姑嗔怪道:“你尽想歪的!”陶秉坤说:“没想就好,省得你怨我。”说完,脑壳往旁边一偏,推磨似的响起了鼾声。黄幺姑望着窗外,胸中却有猫爪抓心。夜饭后她没到溪里去,为的是避开水上飙的骚扰。可她晓得,躲是躲不脱的,事至如今,她只能向丈夫求助了。她抓住陶秉坤的肩膀轻轻摇晃:“秉坤,我有事跟你讲。”陶秉坤睡意正浓,不耐烦地嘟哝:“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!”黄幺姑不依,继续摇他:“哎,你不是想晓得我过去的事么?我一五一十告诉你。”陶秉坤说:“我都不在乎了,你还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作什么?要讲等立了屋后再讲吧!”黄幺姑怨怨地道:“以后我就不讲了……你会后悔的。”陶秉坤只好从被窝里坐起来:“好,好,你讲吧,反正瞌睡虫也被你赶跑了。我扯起耳朵听。”黄幺姑叹了一口气,把头搁在他胸前,静一会,便轻言细语枝枝叶叶地说起了她的身世,以及她被族长沉潭的缘起。在谈到水上飙时,她隐去了他的名字,以“那个人”称呼。说着说着,就有两颗热泪滚落在陶秉坤的胸脯上。陶秉坤此时睡意全无,细心地揩去堂脸上的泪。黄幺姑刚住嘴,他就无比欣喜地把她搂在怀里:“幺姑,这么说在我之前,你没跟别的男人困过?”黄幺姑恨恨地在他胸上捏一把:“我又不是水性杨花的女子!娘养我这么大,是专门给你的。拜堂后的那天早上,你不是看到床上有血吗?”陶秉坤抚着她的胸部:“我还以为你装假,从别的地方弄出来的呢,听说有的骚女子就是这样装黄花闺女的。幺姑,你早该告诉我!我更喜欢你了,这是好事呵,你流什么泪嘛!”黄幺姑抬起头:“可是那个人杀了族长,找我来了。”陶秉坤挺直身子,愣愣地瞪着堂:“那个人,是水上飙?!”黄幺姑点点头,接着怯怯地把水上飙在溪边找她的事诉说一遍,只是略去了水上飙强行拥抱她的细节。陶秉坤立即跳下床,挥舞着拳头:“这狗日的想干什么?他敢杀人我就不敢?他要敢动你一根指头我一柴刀砍脱他脑壳!”黄幺姑急了,把他拉上床:“看你,火气这么大!要动手你打他不赢的,他是舍得命的!你呢?你就是舍得命,也不能把我一个人丢下呀!我告诉你,是要你有防备,不是要你跟他动手。再说,只要我不理他,他会慢慢死了这条心的,他好像还不是那种一点道理不讲的人。”陶秉坤一想,有道理,心里便平静了许多。黄幺姑提议道:“你装着不知底细,就说人手够了,把他辞了,他就没理由赖在这里了”。
陶秉坤觉得不是上策,明日立屋上梁,正需人手,一时还缺不得他这么个壮后生;若是他闹将起来,当众揭穿底细添点油加点醋,他和幺姑日后不好做人不说,会冲了他立屋的喜气,这是最忌讳的。娶妻、得子、立屋,这是人生最重要的三件事,特别是立屋,预兆着今后家业能否兴旺发达,容不得半点晦气的。这件事,一定得有个两全之策,既要让水上飙离开,又要让他走得安安静静服服贴贴,而且永不再来……陶秉坤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想,不经意那族长的尸体浮现在脑子里。真是死有余辜,古人说得好,恶有恶报,善有善报……咦,那水上飙不因此成了杀人犯了吗?陶秉坤心里一亮,就觉得事情有了些眉目。
立屋上梁这天是黄道吉日,陶秉坤早就请人看好了的。公鸡叫过三遍,东山顶上现出一抹日光时,四排屋架已拴好了粗索与红布,即将成为堂屋的屋场中央放了一张四方桌,摆了一只香炉四盏红烛,香火缭绕,幽香弥漫。所有的人在桌前拜过鲁班后,两盘千子鞭噼哩啪啦炸响,众人便把拉屋架的索子握在手里。主造屋的大木匠举起斧头大吼一声:“起哟——!”众人便均匀使劲,将屋架拉得缓缓立起来,搬上磉墩,然后用临时的木条固定住。待两排屋架立起,便抬上檩木,对上榫口,楔上耙齿栓,使之连接成一个整体。陶秉坤极为紧张地打着招呼,每当一排屋架竖起心就悬到半空,生怕它突然倒下来,使他的心血和期望毁于一旦。他不时地观察水上飙的动作,生怕他使坏。立好三排屋架后陶秉坤才慢慢放下心来,水上飙看来非但无使坏的企图,而且干得特别卖力,两只拉索的手绷得笔直,赤裸的胳膊肌肉蠕动,好像那屋架是他一个人拉起来的。
四排屋架立好,就只待日出上梁了。众人一齐翘望东方,只见山谷上空一碧如洗,山巅上却有一片红霓,就都言主家立屋的日子好,兆头旺,今后定发家致富。言语间,太阳从山坳里露出来一道红边,大木匠便指挥众人将系着红绸的梁木抬到堂屋中间。梁木中央绘有八卦图。大木匠点燃三炷香,唱道:
位列上中下,
才分天地人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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